第189章

    她想起昨日种种,难道赤隼一族的覆灭,与严岳有关联?是严岳杀了那些人吗?
    这一切,她得查个清楚。
    晨曦微凉的风拂过马鬃与旗幡,发出猎猎声响。
    由桓恂率领的一百轻骑,轻甲简装,刀弓在身,各个势如破竹。
    这一百人,是他之前被调回建安时带回来的,此番又将成为突袭南殷侧翼的先驱队伍,随他前往岭南。
    伴随着风声,赵云甫开口:“爱卿此行,关系社稷安危。朕,在皇都盼你捷报。”赵云甫声音温和不失威仪,一如他平日里那般,是一位看似宽和的君王。
    闻言,桓恂姿态恭谨,拱手一礼,身上的玄甲在动作间发出一阵轻响:“臣,定不负陛下重托,势必荡平南殷,为陛下一统寰宇”
    “好,好,好……”赵云甫脸上绽开一个心满意足的笑,连声道好。
    接着,亲手为他正了正臂甲上的束带:“朕有桓卿,如得宝剑,不愁南殷不破。”
    一旁侍立的冯常侍适时躬身,走上前来,将托盘中的酒水高举过眉。
    赵云甫先取一杯,递到桓恂手中。随即,他自己才端起另一杯:“此酒,不当饯行,只作庆功。”
    “萧道遵之才,不能与卿相提并论,你与你父,一人在南,一人在北,使朕高枕无忧,可谓是朕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。”
    “朕对你父子二人,寄予厚望,信重无人能及。这酒,不单单是为你,也是为了你父,朕,静待你二人凯旋。”
    赵云甫这番话,不过是带砒霜的蜜糖。
    外人听来,或以为圣眷隆厚,天子对他们父子信重无人能及。但明白人都清楚,这字字句句的看重,并非真心实意的倚仗,而是眼下正值用人之际,他需要他们父子为他卖命的权宜之计。
    南殷需他这把利剑去荡平,北疆防线需严岳这座山去镇守。此刻的恩宠与左膀右臂的称许,不过是驱使臣子效死的最廉价的称赞。
    一旦四海平定,鸟尽弓藏,这无人能及的信重,顷刻间便会化为功高震主的猜忌。
    这杯庆功酒里,表明为倚重,实际为利用。
    但桓恂,并不关心赵云甫以后会怎么样。
    等到严岳死的那天,他的死期也到了。
    待赵云甫话音落地,桓恂不动声色,沉声应道:“臣,拜谢陛下天恩,必以凯旋,报陛下殊遇!”
    跟着,他与赵云甫一同举杯,将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。
    酒入喉肠,他表面笑得和煦。
    饮罢,赵云甫将酒杯放回托盘。
    他目光一转,落在一直静立身后,思绪万千的羽涅身上:“华晏……”
    他唤着她:“上前来,与你的驸马说几句话吧。此去岭南,山高路远,你们再见,得有一段时间了。”
    她望着桓恂,依言柔顺垂首相应:“是,皇兄。”
    她莲步轻移,上前之时,目光与琅羲短暂交汇,后者眸底关心之意可见。
    到底是一起长大,她们彼此心中此刻皆在隐隐不安,猜测赵云甫又是想证明些甚么。
    她走过去时,赵云甫带着近侍与妃嫔从容向后退了几步,留出一方天地给他们。
    来到桓恂面前,已高悬的日头勾勒着他俊朗至极的轮廓,映着她略施粉黛,目若秋水的双眼。
    较于昨日,她挽了个双髻,额间的粉色的花钿栩栩如生,绣着红菱花的罗裙衬得她更加娇艳夺目。
    这身衣服,是他今儿早特意在她寝殿挑的,果然很衬她。
    为了让赵云甫“如愿”,昨夜从尽月河回去,他故意留在了她的住处,直到寅时末才离开。
    想必,此时的他们在赵云甫眼中,该是圆房了的。
    四目相望,千言万语哽在喉间,沉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。
    过往无数画面在她眼前飞掠而过。
    她知他此去前路艰险,可天下黎民安危在身,他不能不去。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少年微微倾身,嗓音含着调笑的意味:“舍不得我?”
    她没有回答,只是定定望着他,一双澄澈的眸子像是被水浸透,一点点漫上绯红的水润。
    所有强撑的镇定,在这一刻逐渐土崩瓦解。
    他俊朗面容上玩笑般的笑意触及她的表情时,瞬间敛去,变得正经起来。
    他看向她交握在腹前的双手,泛白的骨节暴露了此刻她的强忍。
    带着被她挥开的忐忑,他执起她的手,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:“此去,我很快就回来。”他低声安慰,指腹轻摩着她的手背:“不会太久。”
    “很快是多久?”她仰着脸追问,音调里带着自己未察觉的哽咽和任性:“一个月,还是三个月?或者一年?”
    这话问得天真,甚至有些不讲理。谁都明白,岭南路远,战事莫测,归期谁都不能轻易许诺。
    没想到她会这么问,桓恂怔了一下。
    话才说完,她意识到自己这样的问题,未免太过不理智。
    她垂下眼,长睫掩去所有汹涌的情绪,喃喃低语,颇有点语无伦次:“对不起,是我思虑不周。这样的事,谁又能说得准。我只是…只是,不知该说些甚么周到的话,脑海里有些乱。”
    未等他说话,不过片刻,她再度抬起脸,挤出一个明媚靓丽的笑靥,语气变得轻松起来:“刚刚的话,你就当没听见。时候不早,你快些走吧,不然,该来不及了。”
    他们距离这样近,他怎能看不出她强撑的平静下的无法自持。这样的反常,让他无法忽略,让他顿时心生怜惜,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不舍之感。
    此时此刻,他心中关于她是否爱他的猜忌与追寻,显得毫无意义。
    他只想触碰她,抚平她紧蹙的眉,擦去她眼角的湿意,安抚她惶惶的心。
    在周遭人惊讶的目光中,在皇帝深沉难辨的注视下,他旁若无人握起她的双手,放至唇边,轻吻了吻她的手背。
    这是一个大庭广众,在帝王面前超越礼制的举动。所有人都观察着赵云甫的神态时,似乎想看他这个帝王的反应。
    唯有王皇后跟琅羲不为所动,礼制都是给别人定的,能让自己的妹妹在未成亲前跟人圆房,只是为了留下拿捏对方的把柄的人,又怎会在乎一个小小的举动。
    其他人还在猜测赵云甫的想法,只有她俩明白,此刻的赵云甫怕是乐开了花。
    桓恂吻落下的那一刻,羽涅未有慌乱。
    他用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泪珠。他的手干燥而温暖,手上的温度透过肌肤烙印进她的心中。
    望着她的眼睛,他犹如立誓一般承诺:“我答应你,只要有一线机会,无论千里万里,我一定会回来看你。”
    羽涅强撑笑着点了点头,所有未尽的言语,与担忧凝在她的眼中。
    “保护好自己。”她努力压着声线,想让自己的声音更加平稳些:“答应我。”
    在这临别之际,她终于选择了顺从自己的感受,和心。
    “我答应你。”他应下她的话。
    桓恂并不是一个随便允诺的人,在她这里,却一次又一次的产生例外。
    就在此时,队伍最前方传来了低沉悠长的号角声,一声接着一声。
    循着声音,她同他一道看去。
    时辰已到,军令如山。
    不能再耽搁,他摸了摸她的脸颊:“我走了,有事记得写信告诉我。”
    她颔了颔首,旋即,他未在逗留,决然转身走向他的战马,利落踩镫。
    他正欲翻身上马时,身后一道声音响起:“桓恂……”
    他止住动作,回过身。
    还未看清,她温软的身躯带着他熟悉的香气,扑入他的怀中,双臂环着他的腰身,紧紧抱着他。
    桓恂浑身一僵,大脑变得空白。
    这是他未曾想过的拥抱,他万万没有想到,她会如此抱住他。
    昨夜她的闪躲犹在眼前,此刻这个拥抱却如此用力,仿佛用尽了她所有勇气。
    他感受到胸膛处传来她身体的微颤,隔着冰冷的甲胄,连同那份炽热的情感传递过来。
    他手臂僵了僵,抬手回拥住她,贪婪享受着这份天赐般的温柔。
    她声音极小道:“我会在建安,努力练出火药,你一定要完好无损的等我。”
    闻言,他手臂收紧,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之中。千言万语在他胸中翻腾,最终只化作一个沉甸甸的字:“好。”
    “将军,时辰到了,我们该走了。”怕延误时间,谢骋不得不上前提醒。
    拥抱过后,他没有多余的留恋,只能松开了她,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。
    再次望了一眼她后,他单手拽着马鞍,翻身上马,勒紧缰绳,向赵云甫拜别。
    其余人拱手相送后,他挥鞭调转马头扬长而去,身影很快汇入黑色的铁流之中,浩浩荡荡的队伍马蹄声震天响,激起一片飞扬的尘土。
    灰尘纷飞间,羽涅站在原地,望着远去的队伍越走越远,直至消失不见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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